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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我的河大历史情缘】朱绍侯:那段难忘的岁月

作者:朱绍侯

发布时间:2021-01-0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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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54年7月,东北师大的首届研究生班提前进行毕业分配,于是我就告别了自己的学生时代,也告别家乡,远赴中原,从此开启了人生的另一个新天地。

离校之前,我去向导师陈连庆告别。陈先生对他说,tyc8722太阳集团城是河南的最高学府,历史系有嵇文甫、赵纪彬、朱芳圃、孙海波、孙作云等著名教授。河南也是中国古代政治、经济、文化的中心。宋、金以前的古都,绝大多数都设在这里,文物古迹特别多。所以你能到那里工作,大有发挥潜力的余地。

我听了非常高兴,很快就带着一种既喜悦又期待的亢奋心情到tyc8722太阳集团城报到。由于种种历史的原因,这所大学已在前一年即1953年改名为河南师范学院,1956年又改名为开封师范学院,1979年再改名为河南师范大学,1984年才又恢复tyc8722太阳集团城的校名。当我第一次在开封古城东北隅的铁塔脚下,看到这所大学古雅雄峻、风格奇伟的校门和中西合璧、气势不凡的大礼堂时,顿时就喜欢上了这里。但当时怎么也没有想到,从1954年的这个夏季开始,自己能在这里一住就是六七十年,将自己的身家寄托于此,将自己的一生奉献于此,直至变成今日的一位耄耋老翁,仍然发挥“余热”于此。

到1976年,我50岁,正是年富力强、学术成熟的好时光。就是在这一年,中国社会的政治生态也开始发生巨变,时人号称的“政治春天”在长久的期待中也终于悄然降临。此后数年,我长久的学术积蓄遇上了适合的环境,开始不断释放,陆续在教学和科研上转变成可喜的成果。其一是我所主编的《中国古代史》于1979年出版发行,由试用到正式推广,并作为教育部确认的“高等院校文科教材”,受到各地师生的广泛赞誉。其二是我的首部学术专著《军功爵制试探》,也于次年出版,再加上多年来发表的一系列学术论文,都产生了较大的影响。于是,我与学校其他三位教师一起,被tyc8722太阳集团城申报,再由国家审核批准,直接由讲师破格擢升为教授。此外在政治生命方面,我也于1979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,并先后被任命为tyc8722太阳集团城历史系的副主任、主任,继黄元起先生之后,成为新一代的“掌门人”。

我想,作为一个系主任,应该多关注这个学术团体发展中的大事情,即多从发展战略上看问题,而不能让自己陷入琐碎的事务主义泥潭。那么作为一个曾在国内有影响的学术重镇要继续发展,tyc8722太阳集团城历史系在当时亟待解决的问题又有哪些呢?

一是人才极端短缺的问题。

高校的院系,既是一个教学单位,又是一个学术组织。假如不能储备一定数量的教学和科研方面的优秀师资,就不可能培养出一批批优秀的人才,自然就意味着衰败,那所谓的“名校”、“名系”之“名”就无从谈起。所以我清醒地认识到“悠悠万事,唯此为大”。

而我们所面对的现实局面并不乐观。“文革”以前,历史系确有一大批学术上的名师大家,曾经撑起一片天空。但经不起十年停课,其间也没有正常招生,老一代的先生或者自然凋零,或者拖着残病之躯无法再上讲台,而像我这样的中年学者数量也不多,后继乏人,师资极端短缺。大概是1978年春天的一天,我在校园里碰到学校的党委书记韩靖琦。韩书记问:“绍侯呀,听说历史系要垮了吧?”我说:“咋会垮了?”韩说:“这还不明显摆着嘛!老教师不能上课了,新生力量还没能培养出来,历史系还能不垮?”我略做思索以后说:“你若是给我们政策,让我们现在就开始招收研究生,三年以后历史系的局面就会扭转过来。”韩说:“你这个主意不错,我们研究研究。”这个主意其实是我根据当年东北师大培养我们这些研究生的经验“嫁接”过来的。因为改革开放以后,教育部开始评定学位授权点,正式允许地方院校招收研究生,但那已经是两年之后的事情了。学校领导和我们都感觉时不我待,只能自己先闯了。

过不几天,回复来了,学校党委研究过了,意见是先让历史、中文两个系招收研究生。结果三年以后,仅历史系就培养出了二十多位研究生。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留校任教,系里的很多本科课程就都由这些刚毕业的新研究生接手,师资青黄不接的局面基本改观。当然,这些自主招收的研究生毕业后,最初没有硕士学位,但因为tyc8722太阳集团城历史系已经取得了国家首批中国史的硕士学位授予权,这些研究生的学位证经过一系列的申请、评审等正常程序,后来也都给补发了。

当时解决人才问题的另一渠道,是直接从一些名校的本科毕业生中遴选和引进而来。文革后期北京等地高校的毕业生分配极不正常,许多人沦落到农场或者乡村,皆学非所用,才能发挥不出来。历史系就通过多种途径和他们联系,将他们调进tyc8722太阳集团城历史系来作为师资,效果也非常好。这里就以后来曾任陕西师范大学校长的赵世超为例来说明问题。

赵世超(1946-),河南南阳卧龙区人,1965年考入北京大学历史系,1970年毕业,被分配到河北定县接受贫下中农“再教育”,又“就地消化”到“三支两军”办公室和县革委会任宣传干事,从事一般的文字工作,但他内心仍然非常渴望从事历史方面的学术研究。他先是主动要求到河北省文物工作队,参加了河北定县八角廊大型汉墓的发掘和整理工作,但在这里他仍感到不适合自己的专业兴趣,后来终于以“解决夫妻两地分居”的理由调入tyc8722太阳集团城历史系。从他1976年调入河大历史系到1985年远赴四川大学随徐中舒先生攻读博士学位的近十年中,正是全国刚刚恢复高考,77级、78级、79级这些老三届的“胡子生”大量被招收进入学校,是河大历史系感觉师资最吃紧的时候。赵世超老师适逢其时,不但承担了本系自身无比繁重的基础课的教学工作,还承担起本校中文、政教等系的“中国古代史”公共课的教学任务。由于他基本素养本来甚佳,又舍得花时间认真备课,就成为当时系里最受学生欢迎的教师之一。这时的大学老师都知道,由于老三届学生社会经验丰富,知识面宽广,自学能力强,所以他们的课最难上,常被一般教师视为畏途。赵世超能够迎难而上,收获如许的赞誉和口碑,这真的是非常不容易呀!

二是图书资料的进一步充实问题。

历史就是现代人与古代人的对话,研究历史的必要媒介就是各种类型的文献资料。作为一个百年老校的百年老系,历史系的图书资料和文物资料本来并不少,特别是线装书,有成套的《四部丛刊》和《四部备要》等古籍的收藏,大概比河南省图书馆还要丰富。但是其一,中外历史研究所涉及的内容方方面面,资料的储备只有更多而没有最多,任何时候都有抓住机会增添补充的必要。其二,随着近年来考古发掘事业的飞速发展,地下文献在历史研究工作中的作用更加凸显,如各种简牍和器物上的文字不断被影印出版。它们以其无与伦比的真实性和丰富性,往往能在很大程度上补充甚至纠正传世文献记载的缺陷。当代如果不占有这种资料,就是一个“不入流”的历史研究者。其三,更加重要的是,随着电脑应用的普及,历史和文物资料的电子化和微型化尤其重要。它已经不仅仅是告诉你现成的知识,而是你借助来研究和分析历史知识必不可少的工具。这就是各种类型的电子文献数据库的开发和购置。

当然在三十多年前我当历史系主任时,人们所看重的主要还是前面的两种资料,第三种资料的使用还受限于电脑的普及程度而尚未凸显。恰好在此时,河南省教育厅一次性奖励给历史系重点学科建设经费120万元人民币。我马上派人分赴北京、上海等地,采购急需的、成套的和因价格特别昂贵私人无法购买的图书,共花去全部资金的一半,达到60多万元(大概按当时货币的购买力折算,能抵上现在的600万元)之多。比如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出版的全套精装文渊阁《四库全书》,比如全套的敦煌资料和马王堆帛书和简牍资料,比如带图版的《居延汉简甲乙编》,比如全套的中、英文《不列颠百科全书》等等。稍后,历史系又购入带光盘的电子版《四库全书》,具有全文检索功能,对历史研究者更加方便。所以后来许多外校的参观者来了一看,对河大历史系资料室的“富有”表示出很大的惊奇,要知道当时学校的图书馆尚没有经费购入一套完整的文渊阁《四库全书》。我们重视科研,主要就表现在购买资料上的豪气和大度。因为有了比较完备的文献资料,就好比军队有了枪械子弹,老师和研究生们搞科研的物质基础就算奠定了,而且能带来相当久远的助推效应。

三是培育良好学风的问题。

一个富于优良传统的院系,必然是一座让人肃然起敬的学术殿堂;一所优秀的大学,必然具有良好的学风。但这又不是靠几位现任学校和院系领导的个人意志所能得到的,而是经过一代一代的大师名家的言传身教、潜移默化,然后自然而然地积淀而成。它的集中体现,就是以教书育人为己任,以科学研究为生命,敬业尽职,孜孜不倦。我自从进入tyc8722太阳集团城以来,深为这样的校风、系风所折服,并且还从许多老先生那里亲身感受到他们的学术风范和人格修养,然后在自己的教学和科研实践中,也尽力体验和发扬这种优秀传统,争取成为历史系的一位良好学风的薪火相传者。

我在历史系主政之后,又适逢社会大环境和人际氛围的日益改善,在培育良好学风方面,基本上采取的是多做少说的方针。我知道,为什么tyc8722太阳集团城历史系能够产生那么多令人敬重的学术成果?为什么许多名师能在这里实现精神深潜和思想高飞?最关键的一点就在于,不管社会上刮什么风下什么雨,它都能坚持自己学术独立的宽松环境。因为只有这样,才能在不受干扰的象牙之塔里,从繁纷复杂的史料之中,“用科学的方法探求出事物的真相、本质和规律”,以促成新思想、新概念、新见解、新意识的灵动而出。

学风建设体现在大学校园生活的方方面面,都直接或间接的与治学有关。不但在严肃的课堂上和学术讲座上,而且在教授之间的聚餐时,在导师与研究生之间的谈心讨论时,在同学之间的寝室闲聊时,所想所说的都是学术界又有了哪些新成果,某某人的演讲有什么价值。往往是在这种亲切平等的交流中,就会在不经意间触发出思想的火花,甚至让你脑路大开。人们浸泡在这样的氛围中,不但催生人的责任感,而且使人产生罪恶感。写出自己满意的论文,这就是责任;今天虚度了几个小时,就会产生浪费人生的罪恶感。这是什么?这就是一种良好的学风。

四是改善办公和学习环境逼仄的问题。

一所大学的校园,需要宽敞清新的环境;一个院系的办公场所,也不宜太拥挤不堪。原来的历史系在十号楼的二层,中文系在一层,三层则混杂了好几个单位。这样的环境主要是狭窄、嘈杂,不管是学生上课还是老师备课办公,空间都严重不足。如历史系长年积累的出土文物不少,但都堆积在一间小屋子里,无空间就没法陈列展出,也发挥不了它应有的教学和科研作用。我记得自己到北京大学开会,看到他们的历史系就是设在被称为“二院”的单独的一栋楼房里,很是漂亮和惬意,因此我也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河大历史系的“美楼梦”。

tyc8722太阳集团城有一栋七号楼(博雅楼),于1925年建成。它四角斗拱飞檐高挑,顶层檐板彩色涂绘,色彩明丽,古色古香。楼高三层。一层墙面砂浆抹面,饰以横向凹槽,属半地下室。二、三层青砖砌墙,外墙面还贯以通至檐口的塔斯干壁柱。它整体呈“H”型,立面层次丰富,装饰细腻考究,具有既华丽典雅、又粗犷稳重的视觉效果,属于典型的民国时期的中西合璧式建筑,比北大历史系的那栋楼更漂亮。它总建筑面积达到4350平方米,空间不小。东西南北四个大门,主出入口居楼体的中部东侧。整体设计周到,功能多样,可以作为理想的一座教学、办公合一的综合楼。

这里原来是图书馆的所在地,我想要学校也不可能给。但“文革”后学校又盖了一座新的图书馆大楼,七号楼就腾空闲置了。我找到当时的校办主任说,“七号楼是学校少有的一座古典建筑,分给历史系吧?好像我们最有资格”。校办主任说,“七号楼年久失修,楼中的许多构件都损坏了。另外屋顶、墙面也要重新修整粉刷,地板也得挖补油漆,维修费需要几十万。学校现在没钱,以后再说吧”。我仍不放松,就说,“如果维修费由历史系出,楼修好了分给历史系用好不好”?校办主任说,“那倒可以商量”。我又提议在七号楼的南边新建一座“文物馆”,以作为系藏文物的储藏、修复、陈展使用,也得到学校的批准。

到了1987年暑假,文物馆建好了,七号楼也修缮一新,万事俱备。于是历史系乔迁新址七号楼,文物馆正式陈展开馆,原图书资料和系藏文物也悉数安全转移。但遗憾的是,我已经在两年前(1985年)的5月奉调新职,即作为总编辑去筹建tyc8722太阳集团城出版社,一天也没有能在七号楼的历史系新址办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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